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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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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言醒來的時候,太陽已經快下山,雲層裏泛著暖暖的橘色光暈,樹葉在陽光下抖動,微風透過半敞的窗子輕輕吹拂著雪白的窗紗。

沈寂坐在病床旁的一把椅子上,一雙大手將溫言微涼的手整個裹在掌心,擰著眉頭,紅著眼睛看她動了動眼皮,緩緩張開眼睛。

“醒了?”他壓抑著嗓音,不敢大聲說話。

眼睛又澀又脹,看不清東西,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陽光刺眼,漸漸的,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立體起來,沈寂雋秀又頹唐的臉,四周雪白的墻,被子上灑下的斑駁光影,還有縈繞在鼻尖融合著草木氣息的風,一切都如此的清晰真實,避無可避,溫言清亮的眸光倏地一黯。

她沒死!

真的沒死!!!

還能記起失去意識前的一刻,她是如此輕松,輕松到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樣的暢快淋漓,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覺醒,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,影像交錯,光怪陸離,可看到的一切,聽到的一切都是甜的,甜到她想不顧一切的睡下去。她不清楚是什麽叫醒了她,或許是窗外燙人的陽光,或許是沈寂柔情又帶著慌張的呼喚,或許是埋藏在她靈魂深處生猛的執念和渴望,是的,即使活得沈重又不堪,即使她總想放棄自己可能活下去的一線生機,終究,她還是像個普通人,在跌進無底深淵的時候本能的掙紮,本能的往上爬。死,是午夜夢回乍然驚醒後跌入的無邊黑暗,活著,亦是她作為一個人,不得不努力面對和承受的東西,哪怕這樣東西已經支離破碎。

見溫言不說話,沈寂急了,抓著她的手更加用力,聲音都在顫抖:“言言,你是不是醒了?你看看我,跟我說句話。”

溫言側頭看著他,點了點頭,想要張嘴說話,突然感到嗓子一陣緊繃,半個字也吐不出。

得到回應,沈寂長長的舒了一口氣,緊繃的表情驀然松動,身體也跟著放松下來,他看著她蒼白的臉,和那雙漆黑卻充斥著血絲的眼睛,低聲說了句:“沒事就好。”

溫言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,又轉了轉眼珠四處看看,沙啞道:“我在醫院?”

“對。”

“儼燃呢?”

胸口突然湧上窒悶,心裏一下子堵得厲害,這個時候還有力氣擔心別人,她到底有沒把自己當回事?沈寂臉色鐵青,卻盡量放緩了口氣:“她好好的,顧珩看著呢,你不用為她操心。”

似乎感到放心,溫言放松了身體往被子裏縮了縮,有些疲倦的閉上眼睛,低低道:“她沒事就好。”

沈寂濃密的眉深深蹙起,根根淩厲,無比清晰地彰顯著此刻主人內心的憤懣不滿,這算什麽?憑什麽顧珩霸占著溫言,連他的女人也要霸占溫言,要她為他們奔走勞碌,甚至為他們拼命?

而溫言,為什麽這樣遷就縱容,她到底欠了顧珩什麽,要被他這樣侮辱,這樣糟蹋?

沈寂努力抑制著心裏的悒悶和躁動,嗓音又沈又啞: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她是顧珩愛的人。”溫言的聲音很輕,卻沒有半點猶豫。

沈寂猛地站起,抑制不住身體裏燥氣上湧,混合著滾燙的熱流在胸腔恣意亂竄,整個人都要炸開,她是什麽意思?這是什麽鬼理由?

沈寂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,正要說話,溫言下意識地側頭,將自己更深的埋進被子,仿佛不願多說了:“我累了,想睡會。”

她的聲音很輕,帶著濃濃的倦意,閉眼休息的時候,眉頭也是緊鎖的。沈寂不得不壓抑著心裏的怒火,拼命忍住把她從病床上拽起來的沖動,她那樣蒼白瘦弱,連呼吸聲都細不可聞,他剛剛抱她的時候,幾乎感受不到一點重量,整個人好像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,輕飄飄的,這樣的她,他不忍心。

沈寂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來。

“回去吧。”溫言閉著眼睛,懶懶的說。

沈寂不動作,即使不說話,他也想看著她,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也好:“我在這裏陪你。”

溫言抿著薄唇笑了笑:“可我想一個人。”

沈寂無奈地看著她,這話太傷人了,可他知道她的倔犟,從小就知道,並且,無論怎樣,他已經找到她,知道她還完好,隨時可以看見,即使是她並不快樂的樣子,然而路還那麽長,他不著急。

沈寂離開之後,溫言沈沈的睡了,這一刻的她,太乏,太累,放空了腦袋什麽都不想,只是睡覺。

夜漸漸深了,空氣中彌漫著夜裏迷蒙的涼氣,雪白的窗紗被夜風吹得鼓蕩,不知從哪裏突然響起一聲動靜,溫言驀地醒過來,濃黑的眼睛定定看著房間四周,可是除了風,再沒什麽別的聲音。

擡起手,將手背輕輕搭在額頭上,呆呆的望著天花板,她覺得是自己的神經太過緊張,所以出現了幻聽。

醒了之後,再也睡不著,看了會兒天花板,又扭頭去看窗外,不知道幾點了,外面黑漆漆的一片,只能看見搖曳的樹影,月光如水,星星鉆石般鑲嵌在墨色的天幕上,寥寥的幾顆,剔透又淩厲,像極了誰的眼睛。

溫言躺在床上,就那樣靜靜的看著,從夜色深沈看到晨曦初現,再到太陽升起,不覺得累,不覺得困,就是想清醒的看著。

天亮起來後,來醫院探病的人陸陸續續,走廊裏有了些嘈雜的聲音。

沈寂一大早就來了,帶了些吃的給溫言,可溫言沒什麽胃口,吃得很少,兩個人就在房間裏聊了一會天,後來沈寂接了一通電話,不清楚什麽事,只是掛了電話就匆匆走了。

大概七八點鐘,嵐姨來了。而溫言正靠著床頭,手裏翻著一本書。

嵐姨提著一個餐盒,裏面盛著幾碟青菜,白粥,還有她特意給溫言熬的骨湯。其實嵐姨也不知道溫言喜歡吃什麽,溫言從來沒提過,家裏準備飯菜的時候,通常都是依照顧珩的口味,只不過,顧珩也沒什麽特殊喜好。

嵐姨一進門就狠狠瞪了溫言一眼,沒說話,氣呼呼的走到病床前,把餐盒啪的放在了病床上的小桌子上,顯然帶著火氣。

溫言沒敢說話,嵐姨擰著眉頭看她許久,沒好氣問:“餓不餓?”

溫言乖乖點頭:“有點餓。”

嵐姨哼了一聲,動手盛了碗湯遞給她,看著她笑著接過,又是覺得心疼,又是覺得可氣。

溫言知道嵐姨在氣什麽,也不去問,只是微微笑著,用湯匙一口一口的喝著湯。

嵐姨在連續瞪了溫言好幾眼之後,終於忍不住開始碎碎念:“我都聽說了,溫言,你是傻瓜啊,儼燃掉進河裏肯定有人去救的,你逞什麽強啊,看看你現在,躺在這裏連個探望的人都沒有,她卻好好的。”停了一下,氣呼呼道,“少爺也是,知道她看你不順眼,還老把你往她跟前放,結果弄成這樣,少爺也不說來看看,儼燃那個禍頭子也不來,良心都讓狗吃了。”

溫言心裏清楚,嵐姨罵得這麽兇是氣儼燃,只是為了以示公平,順帶著把顧珩捎上了。

聽著嵐姨喋喋不休的怨罵,溫言不以為意的笑:“沒什麽事,只是不小心碰了下頭,醫生說過兩天就能出院。”

嵐姨依舊氣呼呼的:“過兩天,哼……就你好欺負……”

溫言捧著湯碗輕笑:“有你護著,誰敢欺負我?”

嵐姨被溫言氣樂了,啐了一句:“嘴貧!”

兩個人沈默了會兒,嵐姨神色覆雜的看了溫言一眼,想要安慰,話到嘴邊又有些底氣不足,“其實,少爺也不是存心不來看你,肯定是因為太忙了,他一忙起來,就是儼燃來了他也不理。”

溫言依舊喝湯,只笑不語。

“對了。”溫言擡頭,“這兩天我回不去,記得幫我給丁丁餵點吃的,別讓它餓著。”

“記著呢,放心吧。”嵐姨看著窗外白花花的太陽,長長的嘆氣,接著像是想到什麽,困頓的嘖了一聲,“昨天我好像看到少爺在狗棚那兒,好像往食盆裏放東西,我那時忙著,也沒多看一眼。”頓了頓,小聲嘟噥:“應該是我看錯了,少爺哪會做這事呢,我真是年紀到了,眼睛越來越不好。”

溫言拿著湯匙的手一頓,沒有擡眼。

見溫言不出聲,嵐姨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她,嗔道:“還有你,以後別再犯傻了,她那樣對你,你還為她拼命。”

溫言抿了抿嘴唇,擡頭望向嵐姨那張布滿歲月滄桑的臉,心裏泛酸。嵐姨快六十歲了,兩頰皺紋很深,雙鬢也已經花白,這兩年,眼睛也不大好了,幹不了太重的活,也不能長時間的站著,其實很多事情顧珩都不讓她做,可她閑不住,就是不肯休息,幾年前,她私下裏對溫言說,知道自己的身體快熬不住了,但這並不是因為她這輩子吃了多少苦,幹了多少活,只是隱隱覺得自己時候快到了,人自己的身體,自己心裏是最有數的,她想在眼睛還好使,身體也還撐得住的時候,多照顧顧珩幾年,以後,就算想照顧,只怕也沒機會了。

那時,溫言還沒有完全理解這句話的含義,直到今天,她清晰地看到她突然生出來的皺紋,突然就爬出來的白發,眼睛深深陷進眼眶,甚至從前清明的目光也變得渾濁,突然就懂了。

她老了,真的老了。

溫言放下湯碗,坐直了身體,離嵐姨更近些。

“嵐姨,你覺得少爺對儼燃怎麽樣?”溫言定定地看著嵐姨,突然的,甚至是有些突兀的問道。

嵐姨有一瞬的楞神,溫言從來不會問這樣的問題,她從來只懂得做好自己,不會過問別人的私事,尤其是顧珩。

但她的眼神告訴她,她沒有說錯話,也不是開玩笑,她很認真。

嵐姨猶豫了下,撇了撇嘴:“就那樣唄,我看也很一般,未見得多好。”

溫言長眉輕蹙:“說心裏話。”

嵐姨咳了聲,十分不情願的從鼻腔裏哼出了三個字:“挺好的。”

溫言笑了:“我也覺得挺好的,他們應該很快會結婚。”

嵐姨趕緊用手撐著頭,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:“你快別提他們結婚,你一說結婚,我這頭就疼,歲數大了,我可伺候不了這位明星大小姐,她要是嫁進來,我趁早退休吧。”

看著嵐姨為難的表情,溫言笑著打趣:“你才不會退休呢,你就算不喜歡儼燃,也不放心讓別人來照顧少爺吧。”

嵐姨頓了一頓,狠狠瞪了溫言一眼:“你這眼睛真毒,嘴巴也毒。”

溫言呵呵的笑出聲來,扭頭看了看窗外,陽光正好,一束束的灑下來,落在樹葉上,每一片都是晶瑩剔透,都是綠意盎然。溫言彎起嘴角,清透的臉如同陽光下生機勃勃的太陽花,幹凈漂亮,同時充滿了憧憬:“其實我很想這一天早點來,如果他們結婚,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,那時,我就會離開顧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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